2008年北川大地震后十一年 北川纪事
本文摘要:芦苇飘荡的蜀道,风卷起河里的涟漪。麻硕树上油亮的叶子反射着日光,投下一地婆娑。如果此刻困意袭来,就不妨睡在一片春风里。 一切都巴适得很,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心下也猛地一揪。 去北川是临时的决定,剑门关的老交警听见了说:北川遗址很有教育意义的
芦苇飘荡的蜀道,风卷起河里的涟漪。麻硕树上油亮的叶子反射着日光,投下一地婆娑。如果此刻困意袭来,就不妨睡在一片春风里。
一切都巴适得很,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心下也猛地一揪。
去北川是临时的决定,剑门关的老交警听见了说:"北川遗址很有教育意义的,地震好惨噢。"
去北川吧,看看十一年前阵痛过的大地。
原以为时间过去久了,记忆会随伤痛一起消散。没想到的是,十一年了,北川的人流量依旧很大,依旧有很多人记得这场天灾,我甚至偶遇了亲历救援现场的国家地质救援队的工程兵,听他口述了当年现场的情况。
一路驱车向北川,临近时看到周围依旧有人烟,我问同行人:"住在这里,心不难过吗?"已瞧得见废墟一片的断壁残垣,心情也愈发地下沉。
下了车,早晨的风吹进衣衫,带起一片冰凉。走在西羌下街,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一座烟火气息浓郁的小城,因为除了前来缅怀祭奠的人群,整个城都空了。
太惨了,一座城在一瞬间湮灭,一座城的人在一瞬间经历妻离子散。办公单位、住宅楼还有学校,要么被夷为平地,要么已经陷入到地下。凌乱的砖块散在地面,钢筋扭曲得像是麻花,废墟里遗落的家具电器与依稀可辨的袜子衣服仿佛在努力证明生存的痕迹。
路过曲山小学时,被很多人写进过作文里的芭蕾女孩李月的照片就在遗址前,我就是在那里遇见那位救援队的工程兵的。
 
他说十年了,一直想回来看看。前几天大年三十李月给他打了电话,现在人在德国,挺好的。
我跟着他绕到小学后边,他指着一小块地方说当年就是在这里把李月救出来的。那时候接到任务,徒步进山到了北川,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整个城的人和动物都在哭都在喊,在废墟下被压着的,逃出来但已然无家可归的,还有尸体,遍地的尸体,太惨了。他说,李月当时被压在废墟下,小腿已经青紫,旁边有个海军的将军对他说这个小姑娘再不救就没希望了。而当时救灾物资和设备根本没法运进北川,他就用手一点点挖了一两天,才把女孩从废墟里挖出来。当时被压着的腿又必须被截肢,李月问旁边海军医院的医生说:"叔叔,我以后还要跳舞呢。"医生心下不忍说:"叔叔以后给你安一个最漂亮的假肢。"
问这位工程兵总共救了多少个,他说十四个,有的还记得名字,有的一救出来就被担架抬走了,名字都没来得及说。铁血军营里练出来的官兵,却几度因为看到当年奋战抢险的地方而动情落泪,当真应了那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他指着对面的北川旧城区,说那里以前有个幼儿园,又给我看他的手,双手合在一起才发觉一只手的无名指指头没了,他说就是当时挖幼儿园废墟挖没的,又没医疗条件,就直接用剪刀剪了。可是没办法救的人太多了,你听着他在喊救命,但根本没法救,没法救啊。后来家长都找不到他们的孩子的尸体,就带点香纸,再立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名字,插在废墟上,就是祭奠了。
 
小学埋了四百多师生,中学一千多,几乎就是全体师生,还有幼儿园……学校,都是学校……
"你们根本没法想象当时,被震得起伏有一米的地面,到处都尸体和鲜血还有尘土、雨水裹在一起,喊救命的,哭的……你们根本没法想象……"
 
北川中学前的雏菊摆了一地,当时倾倒的塔吊上被遇难学生的父母在不久前还挂上了新春缅怀的挽联……悲咽的哀乐,行人泛红的眼眶,还有废墟堆上依然升起的国旗……
 
与他分别时,他说他还想去西安看看秦始皇,到底还是个军人。

走在返程的路上,我惊讶于时间的迅疾。十一年前,当初三年级钻在桌子底下的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但提起地震,仍然心有余悸,那是第一次面临天灾人祸,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生离死别。震后几分钟后跑下教学楼呆在操场,看着远山上的烟尘和哭作一团的同学,我却一点眼泪也没。到底是年纪尚小,不懂对生死的敬畏。等了好久才等来接我的母亲,而当时父亲还在其他地区出差,通讯处于完全瘫痪,根本联系不到。
晚上拿了母亲学校体育器材室的垫子,她带着她班上的学生和我,露天地睡在操场。篮球场上还有彻夜打篮球的学生老师,不知道是篮球砸得地面哐哐响还是一波又一波的余震发作。而我还天真地和小伙伴在一起玩,考虑第二天用不用上学。整个操场的人那一晚上根本没怎么睡着,但幸运地是终于在午夜打通了父亲的电话,一切平安。
结果则是不止第二天,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停课了,那时住了好久的帐篷,和家属院的小伙伴们在帐篷里玩耍嬉戏,也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4399小游戏的页面点了黑白的蜡烛,好久都不能玩。还学会用倒立啤酒瓶观察地震,印象最深的词语变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竟然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来经历的地震太多了,现在在睡梦中被震醒,基本都会翻个身再继续睡。颇有一番"他震任他震,我站定山岗"的架势。
那个地动山摇的“512”仿佛和童年一起被遗忘在记忆深处,不可探寻。却又在今天明晰得宛若昨天。
不会忘的,也不能忘。
离开北川时,才发现路两边的梅花都开了,还有叫卖豆干和牦牛肉的北川人。浑然一片从死寂走向生机,逝去了的无法挽回,但活着的依旧要向前走。正如王小波写:"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做选择。"二月的北川已经春机盎然,废墟背后已经长起花草树木,生命的力量不息不止。
 
买了一点当北川地震纪念馆附近的牛肉干,四川的青红花椒与藏区的牦牛,搭配在一起实在地道。加了店主的微信,随手翻翻朋友圈,无论晴天下雨,都是好心情。“明天要送儿子去绵阳上学,今天下雪但买牛肉干的客人依旧很多。今天开心,明天也努力。”
这就是生命啊,这就是希望。
最近大火的电影《流浪地球》中莫斯说让人类保持理智是一种奢侈,其实,让人类丧失希望,才是最大的奢侈。
十一年后的冬天,在北川写下此文。
愿珍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