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满天,山风送爽。
望着山下峡谷中桃树坪村家家户户窗户里射出的点点灯火,牛子槊露出了狼一样坚实锋利的牙齿狞笑道:“从今天起,老子要给你们桃树坪各家各户的王八蛋们换换种了。”
第二天一大早,牛子槊早早起来,将炮制好的当归、黄芪、党参、半夏、五味子、何首乌等中药材装了一背篓,趁着麻麻天色启程了。
他要去省城卖药。
清虚在世时,师徒俩虽然也替人做法事看病,但都均属悬壶济世之举,做善事的成分居多。病人家有钱时便随意给上几个,无钱便一笑置之,青云观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挖药卖药。
青云观坐落在青云山上,山上出产各种药材,当地人不大懂药材,因而便成全了清虚,离此不远的省城里有一家很大的生药批发市场,中药材很能买上价钱。籍此,多年来观里的日子过得相当从容宽裕。
清虚乃出家之人,淡泊惯了,卖药得来的钱够吃够用就行,从不刻意以挖药谋利。因此他都是在最适合的季节、拣最好药材采摘,加上这些药材绝对是野生品种,行家一看便知是上品,因而青云观的药材到了省城中药材批发市场很是抢手。
高一脚低一脚行走在陌生的省城街道上,牛子槊有一种很茫然的孤独感。从行人不时射来的怪异眼神里,他知道他们在看什么,那些怪异而漠然的眼神是冲自己身上的背篓、老式土布裤褂、布袜布鞋而来的。在省城人的眼睛里,自己这身打扮看起来很土、很傻,当然,也非常另类。
以前跟师父来过几趟省城。
那时,他的小手紧紧牵着师父的衣襟缓缓而行,前面有师父挡住了滚滚而来的一切世俗,自己的眼睛里所感受到的,都是城市那种光怪陆离的喧嚣、新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此时独自来到这里,他分明感到了一种与大城市不协调碰撞出的压力。那些富丽堂的高楼大厦和纷纷射来的眼光挤压得他有点上不来气儿。
卖了药,怀着一种卑微的心情,牛子槊一刻也不想在城里多待,提着背篓匆匆向长途车站走去。
原本想在省城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可一问价钱都贵得令人乍舌。最后还是决定回去路过青羊县城时再说,山区县城的东西相对便宜些。
带着逃跑似的沮丧和愤怒,他低着头尽量挑选僻静的小巷走。好在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强。省城虽然很大,但和青云山比又小了许多,只要一直往北走就可到达城北客运站。
“来人啊——抢钱了!”经过小巷一处岔口时,岔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呼救声。
牛子槊转过头,只见岔巷深处,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流氓围着一个女人拳打脚踢,那女人蜷着身子坐在地上,怀里死命抱着一个黑皮包不放。
略微迟疑了一下,牛子槊还是走了过去。
小流氓们看了他一眼,见是个乡下小毛孩,理都没理他,转过头去继续忙他们的业务。
连这些流氓都瞧不起自己!牛子槊有点愤怒了,他尽量学着城里人说话的腔调劝道:“你们这是拦路抢劫,要犯法哩!”
一个小流氓不屑的骂道:“土包子,滚!”
“奶奶个熊!敢管老子的闲事!”为首的流氓却不乐意了,他转过身,恶狠狠向牛子槊逼来……
那小流氓光头大脸膀大腰圆,左手提了把明晃晃的匕首,赤膊上刺了两个吐着血红信子的黑蛇,样子看起来很是恐怖。
他摇摇晃晃走到牛子槊跟前,蒲扇大的手掌抡了起来,嘴里还学着牛子槊的青羊土音骂道:“犯你妈的毛哩,找死呢你个小杂种!”说着,手掌带着呼呼风声风向牛子槊的脸上扇来。
常言道:拳假功夫真。
习武练拳实质上练的是胆气、身手和力量。牛子槊常年和师父习剑练拳、认穴打穴,三十斤的石锁一百斤的石盘玩得溜溜转。因此有着深厚的功夫基础,指头上的力量奇大,虽从未和人打过架,此刻的胆子却很正。
掌风掠过,那小流氓忽觉眼前一花便扑了个空,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来,软肋上的缝隙便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了一下。顿时间,小流氓便觉得自己拔不上气来,准确地说是根本不敢吸气,一吸气便觉得软肋肌肉撕裂了一样痛,小流氓抱着肚皮慢慢蜷了下去。
牛子槊没想到师父教的打穴功夫在实战中的威力竟如此巨大,那么高一个壮汉轻轻一下便窝成一堆动弹不得,他的信心顿时大增。
见这边情况有异,另外几个小流氓丢下那女人一齐围了过来,一伙人先是用眼睛瞪着牛子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然后忽然发一声喊,一齐举刀向牛子槊剁来。
牛子槊手里的竹背篓此时派上了用场,他一手执背篓抵挡纷至沓来的匕首,另一只手和两只脚不停的抽空反击,三下俩下间,那几个小流氓全都惨叫着躺到了地上。
那女人还坐在那里发抖,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她还有点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
“大……大姐……你怎么样?”牛子槊见是个洋气十足,漂亮非凡的女人,不由变得自卑气馁起来,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那女人点点头,“还好,只是我的脚崴了,站不起来。”那女人声若蚊呐。
牛子槊不安地看了一眼那几个躺在地上呼痛不止的小流氓一眼,对那女人道:“这里不能久留,我扶你离开吧?”
“好。”女人又点点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扶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诱人香气、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牛子槊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昏昏沉沉掖扶着她出了巷子,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一直送回家里。
女人住在离巷子不太远的一处高档住宅区里,一家一户都是小独楼。牛子槊知道,城里人管这种小独楼叫别墅。不过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别墅看上去比自己的青云观小多了!
打开两道铁门进了屋里,牛子槊登时便有些发傻,脑子里只剩下八个字:金碧辉煌、富贵逼人。刚刚升起的一点点自豪感瞬间便被击碎。
女人此时已从刚才的惊慌中失措中恢复过来了,见他呆头呆脑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由暗暗一笑,吩咐道:“扶我坐沙发上。”
牛子槊顺从的扶着女人一瘸一拐走过去坐了下来,谁知屁股刚一挨上沙发女人便捂着小蛮腰娇叫起来。
原来,几个小流氓追她时,她不但崴了脚而且还闪了腰,刚才是硬撑着一口气不觉得有多难受,此时回到自己家里松弛下来,痛劲儿便上来了。
牛子槊有点不屑。
城里女人平时活动量小,长年累月下来,肌肉骨头筋脉都打了结缠在一起锈成了一堆儿,外表上看起来一个个花枝招展婀娜多姿似乎活力四射,其实都是花瓶瓶,摔不得动不得,动作的幅度稍微一大不是肌腱拉伤便是骨头错位。
女人的娇叫声倒是提醒了牛子槊,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是个跌打医生哩。
“倒霉!”女人斜靠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愁眉苦脸道:“说好下午要给员工们发红包,晚上还要和东北来的祁总谈生意,这可咋办是好!”
一旦意识到自己是个医生,而对面这个漂亮女人只是个病人,牛子槊的自信心便恢复了,言谈神色瞬间便流畅自如起来。
“不要紧。”他嘿嘿笑道:“算你遇着人了,不才刚好是个跌打推拿医生。”
“你?”女人的眼中露出一丝狐疑,不相信地问了一句:“你有多大?”
“不瞒您说,在下今年十八,行医却也十年有余了。”说着,他伸出食指比划道:“刚才那几个人我就是用一个指头放倒的,这叫打穴,实际上是针灸按摩手法的一种延伸。”
“真的?”
“先治你的腰,后治你的脚,一个小时保准让你活蹦乱跳。”
“有这么神?”
“不是吹牛,即便你今天骨折了,我也能让你正常行走,既不打石膏也不打绷带,指甲盖大一片硬纸板就能给你正骨定位,这就是中医奇妙的地方。”
“那好吧,就依你。”她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牛子槊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趴下,她便慢慢在沙发上平趴了下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些,也许她根本就不信,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现在若去医院,又是拍片又是透视,弄不好还要做CT,折腾来折腾去什么病也没治一天就耽搁过去了。
没办法,时间不等人,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至不济跟去大医院的效果是一样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盒刚才在药材市场新买的银针,盒里酒精药棉一应俱全。
“撩起衣服,把后腰部位露出来。”他用医生的口吻轻声说道。
女人慢慢撩起后背上的衣服,露出了纤巧的小蛮腰。这女人的身材极棒,后腰与两胯之间过渡出两弯极其优雅华丽的弧度,雪白柔腻的肌肤隐隐透出一种羊脂玉一样的润泽。
怨不得古诗词上说“楚腰三道弯”,怪不得人们常说“肤如凝脂、冰肌玉骨”,眼前这位便是了!牛子槊心里不由一荡,口水差点流了出来,忙提了一口气稳了稳神神,然后伸出两指在她后腰上按压试探道:“是不是这里?”
女人顿时痛得直咧嘴。
牛子槊得意的一笑,拈出十几根银针,灵巧地旋指捻针,须臾间,十几根银针便已进入到女人后腰肌肤里。
“现在有何感觉?”
“麻麻的、涨涨的,中间还夹着一股热热的感觉。”女人嘤嘤而语,娇柔却不失悦耳。
牛子槊有点发窒,暗暗做了一口深呼吸,嘿嘿笑道:“这就对了!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你腰上的伤一定是老伤。”
“是吖,我的腰经常扭伤,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的腰椎肌腱有陈旧性裂痕,用我们的行话说,你这叫习惯性扭伤。”
“我去过许多医院,医生说要想根治只有通过手术修补。”
“放他妈狗屁!”牛子槊轻蔑的骂道:“西医有时很混账,治不了便拿出刀子吓唬人。”
漂亮女人侧头看了看,这个乡下小孩看起来蛮有趣!
女人迷人地笑了起来。心道:这小毛孩稚气中带着一股成熟和冷峻,儒雅中不乏粗野和蛮悍,忧郁中却不失阳光灿烂,憨厚中夹着些许油猾邪气,青涩里揉着几分放肆,仔细瞧,还有那么一点色迷迷的味道。说到底,这是个亦邪亦正耐人琢磨的半大小子。
“你是哪里人?”她颇感兴趣地问道。
“青羊、莲花埠、桃树坪。”说着话,他把针又向深处旋了几分。
她偏过脑袋,樱唇几乎碰到他的耳朵,“今天要不是你,包里那五十万就被人抢走了,损失可就大了!我咋谢你呢?”
她口里温热的香气不时吹进他的耳朵眼里,弄得他的耳朵痒痒的,他急忙把脑袋往一边闪了闪,说道:“我师父说了,世上万事万物都讲究个缘字。大路朝天、人海茫茫,偏偏就在一条小巷里以这种方式遇见,你偏偏扭了脚而我偏偏就是个跌打医生,这是什么?这就是机缘,既然是机缘巧合,若提谢字便有些俗了。”
“你是说……”女人眼中火光霍的一跳,问道:“你我有缘?”
“万物皆有缘!”他笃定地点点头,“缘起有缘,缘落有缘。”
他说的这些实际上都是拾师父的牙慧,但在这个摩登女郎的耳朵里便成了古奥高深的不俗之语。
>>>>完整章节全文在线阅读 <<<<